故乡高石崖

童年里最大的靠山
——怀念爷爷

文/王录山

乙巳清明将至，思绪中裹杂着些许悲伤，我十分怀念那个最爱我的爷爷。

在记忆的长河中，爷爷的身影始终挺拔如松，他是我童年最坚实的靠山，为我遮风挡雨，给予我无尽的温暖与力量。爷爷出生于1918年（民国七年），那是个动荡不安的年代，可他的青年时代，却如一首激昂的战歌，充满了传奇色彩。听爷爷说，他十五岁就去参了军，连长是一位河南人，对他特别照顾。枪林弹雨中他很是幸运的活了下来，直到他22岁也就是1940年的春天，部队长途跋涉，食物不足，一路上有很多战友们饿死，其中他也是被确认为饿死的人之一，被部队留在了路上。其实他是真正的饿晕过去了，后来被我奶奶的父亲发现了他，给救活了，带到了家里。奶奶的父亲是一名行伍出身，会拳脚功夫，也会中医，平时就靠种地和做赤脚医生为生。那天正好是出门去山里抓野生娃娃鱼（中医里非常重要的一味药，可以接骨头等）返回时发现的路边山沟里的我爷爷，就这样被救治了！后来爷爷再也没有回过他的故乡，就在奶奶家做了上门女婿。

王录山 王一闻父子俩

因为是当过兵的缘故，爷爷的身体素质非常好，也吃苦耐劳，勤快，干农活是一把好手，得到了奶奶这个家族的一直认可！可好景不长，很快就赶上了西北军阀的暴乱，奶奶的爷爷被杀害了，家里就剩了奶奶的母亲、奶奶、爷爷，由于爷爷是上门女婿的缘故，加上没有了奶奶父亲的照应，同族里的其他人就欺负他们，重活累活都是他们干，有时候还要挨打。奶奶的一个耳朵不太好，就是当年她的三叔一巴掌打的，奶奶的母亲也是被打之后重病不起，没多久就去世了。直到后来新中国成立以后，一九五几年间，在爷爷奶奶的坚持下，他们带着大姑妈、二姑妈搬到了高石崖村，离开了那个山沟沟，高石崖是个有爱的地方，奶奶说当时的公社干部，村主任、大队队长都是厚道善良的人，刚刚去没有房子就住在队长家里，盖房也是全村的人一起帮忙给盖的，后来的父亲和二爸都是在高石崖这边出生的，我也很庆幸成为高石崖的孩子。

其实不管走到哪里，爷爷都是那个肯吃苦受累的男子汉，扛起一家人的生计。更是一个热心肠的人，邻里乡亲的都要帮忙下苦干活，懂得感恩。虽然没有读过书，但是他打心底里的善良是伪装不了的。

故乡高石崖

从三岁开始，我就和爷爷睡在一个炕上。西北的冬天格外寒冷，可爷爷的炕总是烧的暖烘烘的。每天晚上，我都会钻进爷爷温暖的被窝，听他讲过去的故事。他讲自己年轻时参加红军，爬雪山、过草地，经历了无数次枪林弹雨；讲那些为了革命事业英勇牺牲的战友；讲新中国成立时的激动与喜悦，讲他最爱的毛主席、周总理…… 那些故事，我百听不厌，在爷爷的讲述中，我仿佛穿越时空，亲眼目睹了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。爷爷的经历，让我懂得了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生活，也在我心中种下了一颗勇敢和坚韧的种子。我是一个根正苗红有着红色基因的共产主义接班人，后来初中入共青团，大学入党成了一名合格的党员。

王录山中国画作品

记得小时候白天，我会跟着爷爷去放牛放羊。田野间、山坡上，到处都留下了我们祖孙俩的欢声笑语。爷爷教我如何辨别野草的种类，告诉我哪些草是牛羊最爱吃的；他教我如何和牛羊相处，让我明白动物也是有感情的；他还教我认识大自然中的各种昆虫和鸟儿，让我领略到生命的奇妙；他还教我挖野生中药材，柴胡、板蓝根、防风、马芽等。也会教我唱红歌，东方红，太阳升……咱们工人有力量……大生产来嘛呼儿嗨……。放着牛羊，看着他们在蓝天白云下吃草，唱着红歌画着画，那段时光无比的惬意快乐。在与爷爷相处的时间里，我不仅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，更感受到了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大自然的敬畏。

王录山在工作中

小时候的我也是个十分调皮捣蛋的孩子，舞刀弄剑的整天不得闲，有时候也会和村里的小伙伴玩耍时发生争执，甚至打闹起来。每当这个时候，只要爷爷知道了，他总会第一时间赶来，将我护在身后。他那饱经岁月沧桑的脸上，写满了威严，那眼神仿佛在告诉别人："谁也不许欺负我的大孙子！" 当时七十多岁的爷爷，他的身躯或许不再挺拔，甚至因为过度劳作的缘故，导致有些驼背，可在我心中，那一刻的他，高大得如同巍峨的高石崖，让我无比安心。那些曾经欺负我的孩子，看到爷爷的眼神，都吓得落荒而逃。爷爷回过头，轻轻摸摸我的头，问我有没有受伤，还要将我背起来一直背到家。那充满疼爱的动作和关切的话语，瞬间驱散了我心中的委屈和恐惧。相反的如果每次和其他小朋友发生矛盾第一时间知道的是父亲，那我必定还要被暴揍一次，在父亲的眼中，无论谁对谁错，错的永远都是自家的孩子。其实这种情况在北方人家里是常见的，大男子主义，自我有罪论是这一代长辈们的通病。这种逻辑思维和教育方式，让我多次蒙受不白之冤，从小一直觉得十分委屈，甚至有点害怕，成了我的童年阴影。

故乡高石崖

打小我对画画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记得五岁多的时候，腊月二十多，家里正在杀年猪，村里的大人们来了七八个帮忙，好一番热闹。我用柴火棍儿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幅画，画的内容是一头肥猪，只记得当时村里的长辈看到后，都笑着说我是在瞎画，根本就不像猪。可爷爷却不一样，他蹲下身，仔细地看着我的 "作品"，眼中满是惊喜与赞赏，他说："我录山娃画得真好，还用拐棍儿指着说你看这是猪鼻子、这是耳朵，还有这拐弯的尾巴真的像是活的，以后肯定能成为大画家！" 那一刻，爷爷的夸奖就像一道光，照亮了我小小的世界。一年后六岁的我上学前班了，我从学校领到了图画本，结果一晚上就画完了，爷爷可着劲儿的夸赞我，第二天早上就去买了几张大白纸，回来裁成本子大小，再用针穿起来，贴上牛皮纸，变成了图画本，说让我使劲画。后来有一天我直接搬起炕桌到院子里，对着正在开花的牡丹花写生，画完后正好碰到父亲干活回来，他看了一眼严厉的说画的是个啥吗？四不像，赶紧去写作业去！爷爷听到父亲训斥我的声音，赶紧出来护我，然后故意抬高嗓门儿说：哎呀，录山娃这个牡丹简直就是活的，画的太好了，说等干了要贴在他的炕头墙上。真的当天晚上爷爷就嚼了几口馍馍做浆糊，把这幅牡丹花贴在了墙上，这也是我人生第一幅上墙给众人展览的作品。无论家里来了谁，爷爷都要向人炫耀一下，这是我们家录山娃画的，你看是不是跟活的一样……！

在爷爷的鼓励下，我对画画的热爱愈发炽热，那一幅幅幼稚的画作，承载着我童年的梦想，也饱含着爷爷对我的期望。

王录山

在成长的道路上，难免会遭遇挫折和否定。当父母因为我调皮捣蛋而责备我，当村里其他长辈对我的未来表示怀疑时，只有爷爷，始终坚定地站在我身边。他总是对我说："我录山娃聪明着呢，儿子娃娃淘气一点是好事，以后一定会大有出息！" 那些简单而又充满力量的话语，如同春风化雨，滋润着我幼小的心灵，让我在无数个自我怀疑的时刻，重新找回自信。

然而，时光匆匆，如白驹过隙。2007年的夏天，那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，永远地离开了我享年90。当爷爷的生命之火渐渐熄灭，我的世界仿佛瞬间崩塌。记得当时我正是高一的第二学期，那天早晨早读期间，我班主任突然叫我出来，告诉我说刚刚我家里人给他手机打电话了，说我爷爷快不行了，让我赶紧回家来。这一刻我已经两眼泪水，向班主任请了假之后，一路上哭泣着跑回了家。从镇上到村里共有24公里的路，平时走读返校或者回家，也得三个小时的徒步，今天却一个小时不到就到家了。半路上我还从小卖部里花了五毛钱买了一大把洋糖，这是我对爷爷的心意，他的一生太苦了，从来也舍不得吃糖，总是留给我和妹妹吃。回到家里爷爷还在炕上躺着，嘴里说着不着边际的胡话，听着有些害怕，但是他时不时就给身边守着他的人说我的录山娃给我还买糖了，我姑妈和母亲他们都听着很玄乎其玄的。结果我真的给他买糖了，一进屋我就给他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，他用最后的力气给我说让我以后要好好学习，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。我已哭成了个泪人，守着爷爷许久，听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说话。大概到中午时候，爷爷就没有了声音了，姑妈及身边的人都开始哭了，我知道爷爷他永远的离开了，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了。

小时候放牛的山坡

如今，爷爷已经去世将近20年了。但他的音容笑貌，却始终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。每当我遇到困难和挫折，都会想起爷爷曾经对我说过的话，想起他那坚定的眼神和温暖的笑容。他就像一颗启明星，在我迷茫的时候，为我指引前进的方向；他又像一股无形的力量，支撑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勇往直前。

爷爷，您是我在童年最大的靠山，也是我一生的精神支柱。虽然您已经离开了我，但您的爱，将永远陪伴着我，直到地老天荒。我会带着您的期望，努力前行，让自己的人生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彩，成为您当年期待的模样。

乙巳清明前
录山于西安随笔

高石崖佛寺

高石崖风景

高石崖的秋

高石崖

农忙季节

高石崖

我长大的村庄

王录山，画家、作家、诗人。